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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年多前,曾有一位參與過playback訓練與團練的專業心理工作者,跟我稍微聊過,她認為一位playbacker在台上聽別人故事時,所呈現的種種反應(如:「落淚」、「感動」、「激動」.....),有時候會呈現個人的心理情感強度。

到底什麼是她所指的心理情感強度呢?那天聊天時無法多談,所以我無法向她確認這是否是心理領域的某種術語或指標,也不是很確定她想談論的面向。

但這一年多來,我三不五時會想到這件事,關於一個playbacker在台上聆聽故事時的情緒流露情況,關於「心理情感強度」的意思。

我在想是否可以大略分三種類型來討論:
1. 聽到別人故事,心裡有感受到波動,也明顯表現出來         (如:流淚)
2. 聽到別人故事,心裡有感受到波動,選擇克制、不表現出來 (如:冷靜)
2. 聽到別人故事,心裡感到超然、平靜,沒有太多波動,所以表現出來的就是冷靜


我很好奇,對心理工作者來說,「顯露出情緒」是否等於「心理強度不強」?保持中性不為所動的態度是一種專業的表現?如果說在工作過程中,心理工作者表露太多情緒是不妥當的,那麼我蠻好奇心理工作者會以何種方式,在與人工作的過程中,去調節並自然流露他自己的「人性」特質?

後來前一陣子,我自己對這件事有了另一層新的發現跟體會。

自從年初經歷告別感情的痛苦與遺憾(真切的失去、人生低潮、自我對話),自從這兩年持續累積跟社區中年婦女的互動工作(常在她們身上,聽到形形色色順遂與不順遂的生命故事),漸漸地,我感覺到自己看待人生有比較不同的態度,比較能接受生命的種種樣貌,以及每個階段都有該面對的人生功課。

然後前陣子的一次團練,讓我明顯察覺到了自己的改變,也連帶引出了我的相關矛盾及疑慮。

那天,團裡的夥伴分享自己對於親人生病的心情,由於可能很快要跟親人說再見,面對可能即將到來的「失去」,心裡有很強的不捨與不敢面對。這位夥伴一邊分享、一邊哭著。

身為主持人,我站在她身旁,看著她激動的情緒與淚水,當下我發現我的心情非常地平靜。

心裡響起的OS是:「嗯,她現在正在經歷關於面對生死的咀嚼與情感拉扯。」除此之外,我沒有任何其他情緒。若是以前的我,我很有可能會忍不住被這份悲傷與不安影響,進而聯想到自己也是多麼害怕失去親感的連結,然後也許會情不自禁地顯露出一點點的低落。

但那天主持時,我非常平靜,我唯一感受到的就是「她正在經歷這個階段與過程」,就如同我前一陣子也才經歷爸爸入院動大手術,所嘗到的所有微妙情緒。在那個主持的當下,我對於我的「平靜」有所察覺,但沒有不安。

接著,我眼神望向演員區,不知為何,我(直覺)感覺到幾位演員臉上及肢體語言閃過一絲絲的「不安」或「焦慮」(其實我也不確定這形容詞適不適當)。

當下我對這些訊息的迅速解讀是:
1.「是不是因為我們團裡以往的分享,比較少提及較內在或深沈的情緒,尤其是關於生死面向,所以夥伴對此時teller強度較強的悲傷情緒,可能覺得比較不熟悉、或不知所措?
2.「通常面對別人外顯、較強烈直接的情感流露時,作為旁人的我們,是不是容易有不安全感?需要一點時間讓自己用比較自在的狀態來承接?

然後下一秒我就想:
演員們會不會期望主持人做些事,讓這份強度較強的情緒可以被安撫一下?

接著我又想:
1.「這位teller夥伴平常是比較習慣有肢體碰觸的人,那麼當她此時處於激動的時刻,會不會也希望有人擁抱她或拍拍她?
2.「如果小魚是主持人,她應該會拍拍她或抱抱她吧。」 (我實在不知道為何突然間,我想到小魚這位playback界的前輩)

然後最後有一句話浮現我腦中:「主持人要『照顧』teller跟演員」。

在短短的主持時間中,我整個人看到、感受到、想到上述這麼多事,最後,我決定做一件事,就是伸出我的手,拍拍teller的肩膀。

但是,在做此動作時,我感覺到我整個人非常彆扭而不自然,卡卡的,動作斷斷續續不流暢,因為拍肩的舉動並不是我平常的風格。通常,我在聽一個人分享強烈的情緒時,我習慣靜靜聽著、點頭、簡短地回應,這是我最自在的反應,我並不習慣用肢體去傳達我對對方的支持與安慰。但是,我選擇在這個主持的時刻,硬是做了這個我自己不習慣的動作,這代表什麼?


這次的主持經驗,讓我面對許多複雜的面向,也進而心生矛盾、掙扎、疑慮:

1.對於teller的激動情緒,我自己的「平靜」與「沒有用肢體傳達安慰」,在playback場域中是否顯得太「冷漠無情 」?


2.為什麼我會覺得表現「平靜」是一種罪惡?「平靜」真的會給人「冷漠」的感覺嗎?為什麼我想要去符合讓人覺得「溫暖」的形象或氛圍?


3.這個去符合「溫暖」的期待是怎麼來的?為何我會在當下想到了小魚?雖然我自己認為主持人本來就該有各人的風格,而且我又特別排斥playback老是給人充滿「溫暖」與「愛」的感覺(或刻板印象),但為何我還是會在這個時刻,對於自己的看似「不溫暖」(可能是不合乎別人認為的「溫暖」)而不安?

小魚在南部播下很多新的playback種子,她天生親人的特質及風格,我猜某程度在不知不覺中形塑了大家對「主持人」角色的習慣與高度期待,可能會有很多人覺得,一位好的主持人最好就是要像她,有能力給人十足的撫慰與照顧感。哇,原來,儘管我排斥「溫情」的氛圍,但到頭來,「溫暖」的形象與「標準」,其實比我想像的還要強烈地影響著我。小魚其實從來不曾限制大家在playback裡的模樣,她欣賞並鼓勵大家以自己的狀態來接觸playback,結果反而是我自己在一連串對playback的抵抗與力爭中,限制了我自己的模樣?!


4.關於「主持人要『照顧』teller跟演員」,我想討論,所謂的「照顧」究竟是什麼?

這次經驗讓我發現,自己把「照顧」定義成「讓『別人』心安」,所以我勉強自己做了一個非慣性舉止,試圖讓teller及演員,可以從這個看似「溫暖」的舉動中,獲得一定程度的心安及被撫慰 (雖然我對teller的「需要被拍肩」及演員的「不安」,純粹只是我個人主觀的解讀,也許他們其實並不需要我做出任何舉動),但我勉強自己的這股「不自在」,如果被別人「識破」,那麼我心裡那份真實想表達支持的心意,不就會殘忍地打了折?

所以,這次經驗讓我去思考:作為一個掌控全場的主持人,除了把目光跟心思都放在「別人」身上,要如何也兼顧到「自己」的本能跟真實面貌?


所以,這次團練主持的經驗,讓我看見並思考:

◎重新對友人所提的「情感強度」有了不同的體會:我看到自己面對teller時,是真實由衷的平靜,於是我明白了自己在這一兩年來,因生命經驗漸進的累積轉增,慢慢長出了更沈穩的厚度,所以可以更強壯地面對他人的情緒,而不會容易受到波動。

◎自己的越來越「平靜」,雖然讓我個人很自在,但與playback「就是在與各種情緒/情感進行大量碰觸撞擊」的本質,會不會是一種衝突?「平靜」會不會變成我以後聆聽、演出別人故事時的阻礙?

◎如何在「找到符合自己個人特質」的主持風格,與「照顧」現場其他人之間,取得適當的平衡?如何既感受別人,也不忘記自己無可抹滅的存在?如何在透過playback,與觀眾進行互動的過程中,記得對等地看見自己?這些是接下來我要好好修鍊的功課。


不過說穿了,上述種種,其實不僅是我要在playback中學習的功課,也是我繼續從事社區劇場、與人們不斷互動連結的功課,更是我自己面對人生,認識自己的功課。

 

一輩子的功課。

 

註:其實,寫了這麼多,提出了這麼多疑慮,最好的解決方式,就是直接與那天團練的各位在場夥伴討論,聽聽他們對那次團練的實際想法與感受,再與我自己在場的感受與觀察,進行交叉驗證與對話,否則就只是我一個人的自言自語、想得頭昏眼花罷了。好的,夥伴們,我來了~~~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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