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處即彼方

今天是社福機關孩童劇場課的倒數第二節，下課之前，我請大家分享從去年12月到現在，他們來上這系列課程時都有什麼感想。

第一個人說：「課要結束了，很難過」；第二個帥哥說：「很happy，h-a-p-p-y喲！」；第三個人丟下一句神祕的「沒救了」.....。當然，不是所有的人都說好，比方說他們就覺得像此時此刻的「討論」很無聊(因為步調太慢)、有時活動太不刺激了...。

一項一項，一個小朋友將大家講的感想寫在圖畫紙上，他們雖然都只講得出短短的幾句，但跟三個月前，怎麼樣就是不開口相較，我覺得他們一開口講話就像珍珠落玉盤，珍貴又好聽。

憨厚可愛的U，乘我在聽別人講感想時，一直打量我的正面，然後回頭把我的臉畫在紙上，也把她自己畫在我的臉旁邊，兩張臉都微微地笑著。此外，她竟然還畫出了我第一堂課帶去的韓國鑼，而且叫我在鑼中間寫上「韓」一字，我感到既驚訝又驚喜，想不到她竟然記得這麼小的細節。

幾個女生也開始嘰嘰喳喳地在紙上畫起來：W及U兩人一起在畫著大兔子的空隙寫滿謝謝的話；C、Wy、Ws三人則在紙上努力幫我想出「曾靖雯」三個字的簽名藝術方法...，看著他們當下對我的真心回饋，我有種不真實的感覺，只覺得老天給我的幸運真是無以復加。

以前，我曾經覺得所有的孩子都是「另一個世界的人」，自認很討厭「裝可愛」的我，覺得自己很難找到方式跟他們互動。回到台南的這段日子，開始有不同的機會跟孩子們一起工作，我才發現，原來不必「裝可愛」，我只要做我自己、也讓他們做自己，自然而然我們就會找到和平相處且互相欣賞的方法。

也許，大人們太容易擔心孩子「失控」了，所以往往以「規範」、「限制」的思維與態度跟他們互動，而無法接受他們「真實」的模樣(哪個孩子不愛玩好動？)，只想把他們形塑成(他們認為的)「安全」模樣，久而久之，小孩果真變得越來越「安全」，也靜默乖巧得令人心驚。

這陣子，我與另外六個國小六年級的班級，有一起互動一個月的機會，我發覺一開始都有一定的挫敗與磨合，就像我三個月前跟這群社福機構孩子相處一樣。今天，當我重新檢視現在我跟這群社福機構孩子的關係與互動，我彷彿慢慢理解這段痛苦磨合期的必要性，因為當我跟其他老師不太一樣時，孩子們需要時間適應我，也正如我需要時間調釋「年紀小小的他們，身心某程度竟是如此僵化而缺乏自信」一樣。

這兩週，我禮拜五到某知名大學旁聽課程，看見整班大學生面對台上老師的各種鼓勵與詢問，全部一片死氣沈沈，有些人低頭迴避台上目光，有些人就算可以一直看著老師，也沒有任何肢體或言語上的回饋，彷彿只是完全靜止地停留在那邊。這個景象，讓前一天才剛接觸教室滿地跑、滿室大叫喧鬧的小學生的我，有一種時光瞬間轉移的可怕現實感。

如果眼前這群活潑愛講話的小學生，再過十幾年後，就會變成一模一樣、沈默被動害怕發言的大學生，那麼，叫我怎麼還有勇氣，一昧用斥喝的方式，請大家永遠都要「保持安靜」？

記得上週有一天，某班一個很「活潑」(即別人所說的「皮」)的男生，在我第一堂跟他們相處之後，下課時滿臉疑惑地問了我一句：「老師，為什麼妳都不生氣？」，我還來不及回應，他就一溜煙跑走了。我看著他蹦蹦跳跳的背影，心裡面其實很想說：「你覺得我是『根本不曉得怎麼生氣』呢？還是我『選擇不生氣』？」

謝謝這些年紀小小的天使，你們的好動、真誠、不吝表達，教會了我許多大人早已忘記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