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處即彼方

    　親愛的孩子：

    　人因為有了牽絆，視野就會不自覺的狹隘起來。

    　直到逼近過年，不斷的趕工作的我，才開始想，啊，我們是否該到哪裡去度假？

    　台北的天氣好陰溼，如果好不容易得到的年假還待在家裡發霉，多麼不甘心啊。

    　等我有時間打電話給旅行社時，新加坡沒機票了，澳門沒飯店了，巴里島早客滿了；台灣本地更不必說，除了台北之外，到處都是回鄉客與度假者──去醫療不發達國家，怕萬一妳生病；去冷的地方，怕妳著涼；太遠的國家，怕老人家經不起長途跋涉──從有妳之後，所有的旅行變成家族旅行。

    　看來，沒有地方可以去了。又得像去年一樣，在婆家娘家穿梭來去，在大城市中安全的建築物裡晃著晃著，期盼晃掉無聊，等著餵妳吃三餐，等著新的一年趕快開工（我到底還是善於處理忙碌的）。打電話給旅行社，所有的行程都變成不可能後，我忽然對自己苦笑了，有個聲音對自己：「嘿，要是早些年，妳哪裡看得起那些只敢在文明城市裡鬼混的人？」

    　我什麼時候變成一隻鴿子的呀？

    　我是鷹啊，本來。妳要知道，我的度假史向來精采。有一年過年，我到過南極；有一年，我在北非，有三年，我在印度的偏遠小鎮；有幾年，我在巴黎，在威尼斯，在捷克，在南太平洋潛水，在祕魯的安地斯山脈探訪印加帝國古文明，在中東最危險的國家葉門圍上面紗，在古埃及的神廟和墓堆裡想像著探險故事，在耶路撒冷朝拜耶穌受難之路，在死海，在當時才剛開放的寮國、緬甸和俄羅斯……我一個人旅行，也不覺得不快樂。

    　那才是我啊。

    　我怎麼可能想到，有一天我滿腦子只會期待著，哇，有一天我過年最大的夢想只是帶一個小娃娃去迪士尼樂園呢。

    　這是進步還是退化呢？說實在的，雖然我滿足於有妳的幸福，但是我也付出了好多自由當代價。有了妳之後，我變了很多，從天空任我翔的鷹，變成了一隻只要飛出去就急著想飛回家的鴿子，從猛獸變成了家禽，從野馬變成馴鹿。我媽今年內和我吃午飯的次數，比過去二十年的總和還要多。

    　有妳之前，我從來不曾提議過家族旅遊，是的，我非常喜歡孤獨，也非常我行我素，我把所有時間都用在寫作和工作上，而且樂此不疲。我屬於全世界上嚴重的工作狂，而且樂在其中，我只做我覺得有意義的事，很難加入不感興趣的生活瑣事等話題，這一切，好像都因妳而變。

    　對於一個探險過天涯海角的媽媽來說，我的寶寶，其實妳才是我最大的冒險。我變成我年少時未曾想像過的樣子，妳提醒我，生活中有許多被我忽略的東西，從前，我覺得它們很悶很煩，如今，我發現它們的滋味並不差。

    　想盡責的爸媽都是鴿子。我已被妳馴養。我在苦笑，但我也在感謝妳。

    　不過，總有一天，我還是會回復本性，等妳長大一點，在我還沒太老的時候，我還是要等著妳，牽著我的手去旅行。南極的孤獨，我已經自己去享受過了；北極，我就等妳一起，我們要去看阿拉斯加的熊怎麼捕鮭魚。這麼想時，我的心境仍如昔日作夢的少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