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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黃懿慧 

(2010/04/16中華日報:http://reading.cdns.com.tw/)


 「把那知識丟給狗吃吧。知識把你的生活搞得不幸。你無論如何提高知識,一旦碰到現實,那知識反成為你的幸福的桎梏。」
 「知識會陷於吾人於不幸嗎?知識難道不是我們生活的開拓者?」
 「我勸你與其做有知識而混迷的唐吉軻德。不如做無知而混迷的桑科。」


  我闔上小說,看著日治時代台灣的知識份子在毫無出口的小鎮裡頹靡,理想在知識無用的情況下,像一戳就破的氣球,只是奢求的想望。半個世紀後,某個女作家也 在小說中引用這些句子。她那個世代積極參與社會,發表震撼的反對言論,讓台灣邁向民主,但是在呼聲落幕之後,曾經擁抱的理想和熱情就像老套的肥皂劇,一切 都過氣了。在自由的氣氛下,反倒無法像當時只需跟隨群眾,義無反顧的將自己拋擲出去就好了。女作家必須重新尋找理想與熱情放置的地方,於是,老陷落在肯定 旋復否定的循環當中,追尋自我的價值。每當我閱讀那段引文,也總是隨即陷入徬徨,著迷似的演出同樣的戲碼。我保持懷疑、批判的姿態,避免沉溺於既有的文獻成果而無法創新,卻在寂靜無聲的房間裡,懷疑起自己,為什麼生活周遭只剩下推疊成冊的文獻、書籍,以及自己?


 我在論文打上「知識實踐」的關鍵 字。女作家筆下的敘述者迷惑於「知識如何實踐」,他不知是否要選擇繼續依賴知識,抑或拋開令人苦惱的理想,投身於瑣碎的悲喜苦樂生活裡。知識與現實就像天 秤的兩端,或輕或重,一不小心就偏執了。不管是書本裡或書本外,在縱橫時空中,以抽象知識為生的這群人,一旦遇上現實的問題,原本就趨於脆弱的心靈,又更 加難堪了。沒有上課的日子,似乎誰也不在意誰,生活過分簡單,很多時候,我幾乎忘記日子還有差別。儘管再怎樣不適應,離群索居成了一種生活常態。在未畢業 前的無數個日子裡,研究沒有讓生活更好,反而讓人變得歇斯底里、焦慮、敏感。疏離的關係,讓人更加只關注自身,敏感於人之交際的瑣碎嫌隙,如蚊子叮咬的過 失都可能被視為殺戮般的重罪。這些嫌隙往往成轉移注意力的材料,用來宣洩過剩的壓力,當時用盡全力的爭鬥,現在看來也不過是茶餘飯後的一則玩笑。日復一日 的論文寫作,常常將人拖住,把心走得曲折,也將喜愛文學的初衷和熱情給遺忘了。越走進知識的世界裡,似乎與人越遙遠,熱情也無處擺,「知識實踐」成了紙上 花腔。


 「妳的小說常常出現同個類型的角色,從世俗意義上來看,是個為思慮所苦卻毫無行動力的敘述者。」那個午後,我在女作家面前,緩緩道出對文本的觀察,卻像是洩漏自己的心聲。


 我不斷在抽象的知識中打轉,像是個擁抱美學的思想者,被自己編織的限制給束縛,所有的渴望都停擺,快樂有如罪過,好似一旦把時間運用在寫論文之外,就離畢業遠了些。在三年的研究時光裡,好幾次都想放棄,不知道繼續下去會不會浪費更多時間?卻也不甘心落得休學的結局。


 「那是一段正在思考的記錄,到了不惑之年,才漸漸發覺研究和寫作並非二擇一的問題,寫作一直都是我的首位,只是我放得更深沈了。理想是種形容詞,代表一種狀態。」女作家說。


 女作家的聲音重擊我那悶重的胸口。沒有時代的壓迫、沒有學運後的悵然,我只是走不出自己的房間。


  等到真正敲下論文最後一個字,口試委員微笑地簽署畢業單,內心雖鬆了一口氣,卻沒有想像中的愉悅,甚至感到空虛。我不知道交代所有的思索後,把幾萬字的論 文放進圖書館書架上能發揮什麼影響力?除了一年也有幾個同樣苦惱的研究生翻閱了它,也讓塵埃有地方歇腳之外,對社會還有什麼意義?這會不會只是少數精英共 謀塑造的晉級遊戲?這些疑問成了戲謔的詩詞反覆迴盪於腦海,久久不散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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