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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些說出口與未說出口的夢想(3/5)

文/曾靖雯

 

 

焦慮的背後,是什麼?

 

1.      團體裡的「沈默」

 

帶新的青少年團體時—尤其是相處時間很短的團體—我總會有點擔心大團體分享的區塊,因為我認為大部份青少年在彼此還不熟的情況下,要在他人面前分享自己,可能會因為不想被注視而選擇沈默。這次帶台東青少年的一日工作坊,對大團體分享的擔憂又閃過心中,雖然只有一下下,事後我仍忍不住想:這份焦慮在說些什麼?

 

 

 

我從小就不是口語表達型的人,很少主動在團體中發言,但我很清楚自己雖然常在大團體中沈默,但內在一直保持聆聽跟思考,我所有的咀嚼都在自己的小宇宙運作,並同時與團體保持隱形的連繫。團體帶領人的言行態度,雖然不見得會對我的張口發言意願有絕對影響力,但確實有助我感受當下,並決定是否將自己放心融入這個團體。

 

 

 

上述是我作為一個在大團體中享受沈默的參與者狀態,我清楚沈默有許多意義及價值,但當我轉身變成帶領人,卻對短時間的青少年團體在討論時段可能發生的沈默,心懷小小的焦慮。直白地問:這份焦慮究竟是針對青少年,還是我自己?

 

 

 

我是不是對自己有所期待,期待自己能讓很多人放下矜持,在大團體侃侃而談?期待大家可以「說」些什麼?當團體沈默時,是不是就覺得自己的引導很差勁?我怕青少年尷尬、有壓力,但會不會是我怕自己尷尬、有壓力?

 

 

 

我了解每個人習慣的表達方式、醞釀時間不同,但當我擔任帶領人,仍理所當然想以「開口說話」與否來「掌握」參與者狀況;不太愛說話的我原來仍視「說話」為最便利、最直接的回饋指標,而忽略沈默的多重意義需要靠耐心及多元媒介來傳達,無法單看當下的外顯反應。擔任帶領人讓我在團體的角色不同,卻也讓我不知不覺對同一件事處以不同標準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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儘管如此,在其中一場工作坊的下午,我經歷了一小段難忘的「放手」。

 

 

 

那時,經過一些暖身並專心感受每個人後,我整個人非常自在,感受到每個人各自的能量,團體也有一種放鬆並信任彼此的氛圍。我請大家各自挑選一張代表自己「夢想」的顏色,在沒有其他「轉彎」的策略下,直接將時間交給大家—也就是由任何願意分享的人主動聊聊自己所選的顏色。

 

 

 

我記得我先是說了一些鼓舞語,內心知道這純粹是提出邀請,分享的自主權要完全交給他們。當下我全然相信他們有話想說,也會有人願意選擇在此刻分享,無須、也不應由我一個人急著去催化些什麼。

 

 

 

前面沈寂了好一會,很安靜,有的同學低頭,看著自己選的顏色,也有好幾位同學直直注視我,我接收到他們此刻不排斥分享的狀態。有些人明顯想開口但欲言又止,有點遲疑害羞,於是我用眼神跟他們交流,以手勢發出邀請訊息。又經過一些等待,開始有同學說話,然後一位接一位輕輕舉起手,說出對夢想顏色的描述。其中,有一位本來跟團體保持抽離的同學,也在此刻主動分享他的想法及細節,訴說的過程中眼神都跟我們直接接觸。

 

 

 

最後分享結束前,我向大家分享我的看法:有沒有真的在大團體裡開口說話並不是最重要,重要的是我們感受自己挑選的顏色、自己的夢想,每個人依自己的狀態決定要不要說出來,自己明白就好。話畢,我記得那位一直沈默的女生露出了淺淺的微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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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後我回想,當我把時間跟發言權直接交給大家,由他們自行選擇是否表達,而不是交給其他活動或策略來試著避免沈默的尷尬時,這短短的等待過程對我是很享受的時光。一方面,我在那個當下真心感受到自己對每個人(包括我自己)的充份信任,以及每個人都能做自己主人的充足能量,而未分心推敲自己是否作了「足夠」的舖陳、是否能「保護」大家不會因為有自我揭露的壓力而尷尬;另一方面,當同學在分享時,我感受到整個團體的專心聆聽,有一種樸實的尊重,讓我覺得身為團體一份子相當心安。

 

 

 

這一段小小的分享過程,讓我經歷了一段跟自己、跟大家同在的特別能量。那一天讓我學習到,帶領團體不是急著玩花俏的活動、不是為了規避看似不順暢的狀況而想辦法繞過它,帶領團體很重要的是重視每個人的當下存在,專心、全然信任,接受各種可能的情況並勇敢創造機會,讓彼此(參與者及帶領人皆然)都有探索及表達的自主性。

 

 

2.      偏見的現身

 

記得在其中一場工作坊中,志軒請同學依自己最有興趣的語言分組,各組要教大家講3句話。當我聽到志軒請「英文組」的同學(我也是其中一員)向其他人解釋”How are you?”一句的意思時,我幾乎是毫無遲疑馬上噗嗤笑出來,等志軒問我「為什麼笑?」,瞬間我明白了自己的傲慢:理所當然認為”How are you?”是簡單不過的句子,每個人都「應該」知道這句英文。

 

 

 

類似上述「與偏見相遇」的情況,我在不同的場合都曾遇過,我必須承認,我蠻介意偏見的現形,通常我會感到不同程度的彆扭、尷尬。

 

 

 

當我是課程帶領人時,我更介意自己表現出偏見,這反映我對「帶領人」這個角色可能有一些根深柢固的期許—要超然、要中立、要海涵各種想法而不偏袒….等,因此所有偏見跟能力的侷限都「不應該」現身,或至少要努力提防它不會現身,一曝光可能就等於揭露自己「不完美」(及「不夠資格」當帶領人???)。不過,我不過是平凡人,愈在意維護形象就愈謹慎,用力過頭反而身心緊繃,跟自己的真實模樣產生隔閡,而無法真正誠實跟參與者互動。如果,我抗拒自己必然的不完美,卻期望參與者進入劇場打開並解放自我,豈不是虛偽的想望?

 

 

 

如果被壓迫者劇場嘗試提供場域,讓人們透過行動式的練習去探索現實及改變,我希望我也能朝相同的方向去練習看見自己的現實(有偏見),提問為什麼我有這項想法、哪些脈絡形塑了現在的我,進而思考是否需要改變、如何改變、現實的限制可能有哪些。不只在劇場,我也要在平凡生活裡去實踐被壓迫教育學談的命名、覺察、反思、行動。

 

 

 

被壓迫者劇場對我而言不只是一種劇場體系,更是一種態度、思維、哲學、精神;做劇場實踐工作不是為了累積成果,而是累積對「人性化」價值的立體咀嚼。我希望做一位「生活型」、而非「工作坊型」的被壓迫者劇場人,不只在工作坊中倡導平等、對話、解放….的行動練習,更在生活裡紮實地「活」出來。

 

 

 

近距離覺察自己的偏見及侷限,雖然難免沮喪,卻也足以讓我微笑,因為又是一個啓動小小覺醒的開始。但願自己對生活保持覺察,看見內在與外在的侷限,化為提問去探索個體與結構的交互影響,朝人性化的各種探索邁進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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