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處即彼方

小阿姨辭掉朝九晚五工作，開起紅豆餅攤位。

前陣子才剛開業沒多久，就因為遇到誇張蠻橫尖酸的房東，而不得不歇業一陣子，重覓地點。終於，前些日子再次擇吉日開張。

今天我過去時，現場賣到只剩一壺的麵糊，烤完就可以休息了。我靠在攤位一旁，看著小阿姨帶著一點點生疏的動作，轉動烤盤、刺起烤好的餅、裝袋。

有位貨運司機一邊講手機一邊點口味，講完後看到裝袋的種類跟他點的不一樣，很不耐煩，皺眉，翻白眼，瞪了兩眼，然後說：「沒有奶油妳剛才怎麼不講？」語畢，現場悄悄凝結。

我感覺小阿姨的頭稍稍低了一下，兩秒後，她開口溫和地說：「所以，芝麻跟花生都再各1個是嗎？」補夾給他後，對方轉身離開。

這是一幕很微妙的景象。

從我小時候有印象開始，小阿姨常常是一派時髦新潮，身上穿的、用的都是有質感、有牌子的貨色，她淘汰掉的東西常常轉送給我，我可是開心得很。身為家族六個孩子中年紀最小的女兒，她的成長適逢經濟成長，時代背景與社會價值觀跟姐姐們很不一樣；加上本身獅子座的天生豪氣個性，她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敢言敢行的新女性形象。

現在，她離開收入穩定的上班族生活，選擇了一條小本創業的路，開始當自己的老闆。雖然生意小而單純，但每天的備料、煮料、運送、開張做生意、收工洗器材...等程序，每一項都馬虎不得，每項都需要花一定的時間去完成，紮紮實實，沒有一項可以跳過省略。

「自己當攤販老闆」跟「坐辦公室工作」截然不同，在辦公室可以吹空調、穿漂漂，若有空檔還能悠閒吃下午茶/上網聊天、跟同事八卦、或放空；站在第一線現場賣紅豆餅，直接面對冬冷夏熱的大馬路，每分每秒都要準備迎接不知何時會來的顧客，顧客人數多時現場會忙不過來，人數少時則要擔心今天的材料能不能賣完。

換了工作領域，換了工作內容，同時也一起換了工作態度與方式。現在小阿姨凡事靠自己，每天的24小時變得具有高度存在感，每個時段都有要完成的目標及進度，無法馬虎更無法逃避，生活的規律變得理所當然。

一雙原本白嫩嫩的手，現在要學習有效率地做各種工作，也被劃上了被烤盤燙傷的長痕；一張原本機伶直率的嘴，現在要學習說各種和善的語言，以迎接各種模樣的顧客。

今天當那位客人語出不耐，小阿姨當下的回應，雖是作生意人的基本待客之道，但我卻真切感受到小阿姨的微妙狀態—學習做一些自己「必須」學習做的事。

這些年，生命帶著我們不斷往前， 路上風景總是轉換，我們總有被賦予要練習去看見的東西。

今天在一個小小的瞬間，我感覺到小阿姨身上透露的一種微妙，我想我知道，那個微妙，就是歲月，就是彎下腰學習的謙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