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看雲門的「聽河」。

大部份時間,我其實不怎麼專心或投入,對這個作品有一種距離感,不知是什麼的距離感。

背後投影的河景很美,舞者的身體很美,但我想舞台上放一個焦點就夠了,我很難一次專心看見兩者。有時候銀幕上還將舞者身影疊在河影上,我覺得太可惜了,那雙重具體影像的交疊,將事情說得太白了。


因為坐在二樓的關 係,燈光打在地上的形狀、以及所有舞者的身形隊形,都因為距離拉長的觀看,而看見了整體性。我發現這次有大量動作層次與線條各異的群舞,而且大家幾乎都打 散在舞台各方,以各自的身體與高度,在相似的速度下進行向外的伸展。跳脫平常容易看見群舞的一致性及統一感,這次大量的「各異」吸引我心裡的某種注目。

那是什麼?那散布四地的各異是什麼?為什麼我心裡有種奇妙的感受?


在觀看的過程中,有一陣子我跳脫出來,靜靜思考關於「河」這個題目,思考她跟「舞蹈」的連結。


河是一種景觀,河是一種現象,河是一種存在,她是流動的,恆久地流動,可能既文靜又激動,可能既婉約又狂野,她是一種多變的生命。

跟之前的書法系列相比,我認為拿「河」當一個作品的題目要難多了,因為她的多樣貌與多種生命力,因為她的神祕與平易近人,因為她的沈默與喧嘩,因為她的有形與無形。所以,「舞蹈」該如何呈現「河」的某種特質?或,如何跟「河」對話?或,如何去表達關於「河」的某種哲學呢?

這實在好難。


河總是在流動,但乍 看之下她卻又彷彿永遠靜止,因為她永遠都停留在那邊。而「人」,是一種立體的存在,具觀看得見、伸手碰得到,舞者的身體再軟也無法輕透如水,舞者的身體再 長也無法軟延如河,所以人體本身無法去除的「立定感/佇足感」,對照河的看似觸碰得到卻又摸不著,對我而言成了一種諷刺。雖然今天有一位穿淺紫色的男舞 者,當他的身體轉動扭曲時,讓我真的有一種看見液體的驚奇,但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的特質。


雖然作品大部份的片段,我無法有太多感覺,但我隱約感覺到林老師想要說的某些事。


究竟,河在人的眼裡,流動的究竟是什麼?是那份物質介面?還是無法被觸碰的神奇存在?如果她真的在流,那麼是什麼流走了?如果她其實正在停留,那麼是什麼還在?什麼被看見了?什麼被透視了?是不是因為她無法被真正觸碰及注視,所以我們只能去「聽見」她?

我慢慢發現,也許我看見的不是一場舞,而是關於一種關於哲理問句的試圖表達。


好幾次,多位舞者在 台上激動舞動身體,咻的下一秒,他們馬上輪流若無其事地正常步行走出舞台。那種「前一秒投入、下一秒抽離」的狀態,不知為何讓我整個心都糾在一起,好痛 苦,好像他們對人生毫不眷戀,對自己在世上曾有的存在與情緒毫不牽掛。然後我明白了自己原來對於「離開」如此恐懼不安。

那些曾經盡情存在過的當下,是真的嗎?為何你掉頭離去,彷彿一切不曾發生過?

是這樣的嗎?這是關於河流永遠流動的祕密嗎?是為了服膺生命總是轉動的真理?是為了此刻一過不再有的當下?究竟為什麼河流可以一直流動?那支持她源源不絕的,究竟是什麼?是什麼讓她如此理直氣壯地往前進,永遠在離去卻又同時存在當下?

我生氣了,這太多的理直氣壯與無法回答。


舞作的最後,那個男舞者陷在大河滔滔的舖天舖地影像中,無比激動地又滾又跳、又撞又拍,然後突然跳出來,站在河岸外面,平靜專心望著那條依舊滔滔的河。

看著他平靜站立的背影,那一刻,我懂了,關於河流的帶來與帶去。


河流帶來生命所有的 酸甜苦辣、悲歡離合,讓我們在流裡翻滾打轉,然後又不留痕跡地帶走我們的生命,只留下飽滿的靈魂在岸旁平靜送行。我們曾在河裡真實存在過的地方,永遠都會 被後面的流給往前推,將印記淹過,不留痕跡。最後,也許只有我們的靈魂記得,原來我們曾經走過這一遭。

就像林老師常提的印度恆河當年帶給他的震撼:同一條河,有人在這裡洗衣洗菜,有人在那邊燒遺體、骨灰遍飛,原來生與死的距離可以這麼接近,原來生與死可以這麼平常,就像生活裡的每一天。


雖然整齣舞作大部份的片段,我都有著一種不知是什麼的距離感,但最後能看到一個觸碰到我的結尾,依舊通體舒暢,心滿意足。所以最後看到舞者們一如往常的沈穩謝幕、林老師一如往常地謙和伸出手鞠躬,我的心仍然微微顫動。

 

不是所有的作品都能(都需要)被理解,但我真的很開心可以在那些無言的過程裡,去悟得我自己的明白。

這是一篇頭緒不清的雜文,但我很開心可以在這些無邏輯的書寫裡,去悟得我自己的明白。

 

所以呀,滾滾不絕、滾滾不絕,我的生命在河裡翻滾,我的靈魂在河岸觀看,那是世間生命的法則,滾滾的,不會止絕。

 


CIMG5126 拷貝.jpg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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