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韓國劇場界,主流的劇場聯盟共有400多個團體會員,而「民眾劇場聯盟」只有40來個團隊,相較之下,民眾劇場明顯屬於「小眾」市場。

 

這趟旅行,我拜訪了民眾劇場聯盟的其中一小部份團體,停留的時間只有短短三個月,雖然與劇團朋友朝夕相處,但其實所見所聞都只是整個韓國民眾劇場生態的截面,稱不上全貌。

 

但針對我這三個月的行程,以及觀賞超過40場的演出,我自己對韓國民眾劇場有一些看法與感受。

 

 

◎劇場與民眾親近的方式與意義

 

 

—從觀眾的狀況看起—

 

在「民眾劇場藝術節」一共四天的活動現場,三個不大的舞台區,每場的觀眾人數總從200位起跳,沒位可坐而在後面站著觀看、或席地而坐的人多的是。

 

印象最深刻的,是第二天因天雨打亂了節目調度,某劇團的演出被延至晚上11點才開始,想不到現場仍有超過150位的大大小小觀眾,精神奕奕地看完演出後才回家。

 

在「農村廣場劇藝術節」中,雖然演出地點極為偏僻、舞台區亦不算大,共計三天的演出卻場場吸引滿場的觀眾前來觀看,直到晚上十點多才回家。

 

當我坐在韓國民眾劇團的表演現場、坐在被滿場民眾包圍的席間,我曾經不只一次想著:「台灣的劇場演出,就算是免費進場,對觀眾能否有這樣的吸力?」

 

我一再咀嚼台上的風格與用意,並觀察身邊觀眾的反應。

 

我看見觀眾們看戲的神情,專注而投入,時而哈哈大笑,時而低頭拭淚。台上的演出,常在劇情中設計互動橋段,總是引著台下觀眾對台上給予熱情的回應,幾乎每場觀眾都不吝給予台上各種回報—不管是掌聲、歡呼、對劇情的感受話語、協助演員在劇中的行動、或走上舞台直接變成演出片段的一部份。

 

我有時甚至在想,當一個韓國的民眾劇場演員,站在舞台上應該特別有成就感吧,因為你一直可以接收到來自台下的反應,而不是面對一群沈默的觀眾。

 

我也體驗到觀眾參與此類民眾劇場藝術節的興味與耐力—很多民眾可以全家動員,扶老攜幼,從下午一直看戲看到晚上,一場戲看完後,整群人就往下一場戲的演出地點移動,迎接下一場戲的開演。

 

從民眾劇場演出現場的觀眾出席狀況及反應,我們可以看見哪些意涵?民眾劇場的演出,對這些民眾而言,代表了什麼意義?而「看戲」或「出席劇場藝術節」這件事,對他們是純粹的打發時間呢,還是生活裡一項不可或缺的休閒文化活動?

 

 

 

—從劇團的演出看起—

 

韓國民眾劇場從街頭抗爭現場誕生的歷史發展脈絡,讓他們的演出至今仍儘量維持於戶外廣場演出、演出人民生活相關故事、融入傳統樂舞、通俗化演出、與台下觀眾保持互動…等主要風格。

 

為了方便戶外演出與頻繁的交通移動(韓國民眾劇團的主要收入來源,大部份為接受全國各地各種節慶的邀請,至當地活動現場進行演出),他們的演出減少了許多繁複的佈景、道具、燈光需求,力求以最精簡的條件,因應各種無可預知的場地條件,進行最具彈性的演出。

  

Hamsesang劇團有一齣兒童劇演出,內容為韓國傳統民間故事,他們只帶了九組的面具、老虎尾巴、衣服、一塊保麗龍做的石頭道具、一把保麗龍做的釜頭道具,就為整場的小朋友帶來一個多小時的有趣演出。並透過互動設引,將一大群小朋友引到台上參與劇情,全場玩得不亦樂乎。他們這場演出的風格與資源極為簡樸,卻引起極佳迴響。

 

 CIMG2877.JPG

 

這場演出,讓我忍不住對照台灣某個推廣非都會區兒童觀賞戲劇的劇團,他們對於回饋社會的用心與付出,以及刺激台灣社會對文化弱勢區域的關注,都足以成為台灣劇場界的表率,但就他們推動的方式而言,因為依賴一定額度的金錢與人物資源,而使每場演出的成行都需要更多時間醞釀。

 

當然,華麗壯觀的演出,與簡樸風格的演出相比,的確能引發孩童不同的看戲經驗,但如果我們專注「推廣」這件事的本質,對資源的依賴越少、演出的「可移動性」越高,所能達成的「推廣」面向,是否可以更廣、更具動能?

 

另外,韓國民眾劇場對於演出人民生活相關故事的堅持,讓民眾容易對於戲碼擁有更多的認同與感同身受;劇團於演出中融入傳統樂舞的高明及流暢,也使觀眾可以在共同的文化經驗上,從身體感官的熟悉度去融入故事本身。

 

當然,民眾劇場在演出風格、台詞設計、劇情安排上力求的通俗化,等於直接打破觀眾群參與劇情的隔閡—你不一定要是文藝青年、或熟悉戲劇元素的人,才能「看得懂」台上在演什麼—每個人都可以以最輕鬆的方式,了解台上在說什麼故事,就算故事本身跟自己的生活經驗不同,但因為「看得懂」,所以我想每個人或多或少,都能在戲中找到與自己的某種連結處。

 

—藝術文化應與民眾親近—

 

我從韓國民眾劇場的演出中,明白了劇場(或任何藝術、文化活動),要接近一般民眾的最好方式,即讓它變成生活裡容易「親近」的一部份。無論是讓它通俗化而容易理解(故事劇情與表演風格上),或是讓它精簡而容易移動(製作與傳播上),又或讓它平價而常態化(參與意願與接觸頻率上)。

拿韓國的「傳統打擊樂」文化為例,它源於早期農村社會,本身具有強烈的「與民同樂」性格,加上樂器編制簡單、易攜帶,節奏朗朗上口而有感染力,一般民眾要親近、學習傳統打擊樂,都不困難,於是我在停留韓國期間,看見所到之地都有為數驚人的民間打擊樂團,各種年齡層都有,他們自發性成團、練習,並樂於參與各種節慶,進行同樂。

 

正因為傳統打擊樂的此種可親性,帶來民眾學習的普及度,所以職業的傳統打擊樂團得以擁有較好的生存條件:團員平時可透過課程進行教學、賺錢,然後同時頻繁舉行演出,進而從教學與排練演出中精進技藝、與同好切磋交流,並繼續擴大傳統打擊樂的感染力與影響。

 

「普及化」協助撐起藝術市場「藝術性」背後所需的現實條件,而「藝術性」又回過頭來滋養推動「普及化」的動機與興味,這是雙向的動態循環,雙方均受益。

 

我想,以藝術文化推廣工作者自居的人,永遠不應嫌民眾沒水準、不懂得參與相關活動,我們應該問的是:這個藝術活動真的吸引了民眾嗎?真的能被民眾理解嗎?如果它無法吸引民眾或被理解,是不是它不夠清楚?它夠親切嗎?

 

藝術與文化活動,應是人類不可或缺的常態養份,若有心要在生活裡進行推廣、生根,就要用民眾可以懂的淺顯方式去做,否則只是一群象牙塔裡的人的孤芳自賞。

 

 

套句我那位睿智的香港劇場朋友所說的,「藝術應該"Simple but meaningful"」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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